阿光

泡面

（2022/10/22）

朝仓陆喜欢半硬不软的泡面，他总是迫不及待；伏井出K喜欢泡到发软发胀的泡面，毕竟孩子的牙齿偏爱柔软的食物。朝仓陆觉得原汁原味的泡面就好，他知足常乐；但伏井出K的那份一定要有肉类（午餐肉罐头）和蔬菜（生菜），他讲究营养均衡。朝仓陆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；然而伏井出K总能用塑料叉子精准地挑出那些工业加工的配料颗粒，最终朝仓陆索性将伏井出K的那份调料包给了自己。

“K吃完了，很棒哦！”等伏井出K吃完，朝仓陆走过去收碗，有点心疼泡面，但他也不想喝伏井出K的口水。伏井出K睁圆着眼，他不喜欢被朝仓陆这样哄，但只要是孩子就喜欢被夸奖。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长得很漂亮，大得吓人，眼里闪闪发光，因为胶原蛋白流失而下撇的肌肉都充盈了起来。他吃饭时总将随身的帕子塞到衣领中，防止汤汁溅到身上，绅士风度俨然不减。

水池里的碗已经堆满了。朝仓陆倒入大量的泡泡生成液，吸引来伏井出K。

“泡泡——”伏井出K全神贯注，用指尖接下一个，眼睛转个不停，直到某一个角度他能够看到一些绿色。但没一会儿泡泡就啪地炸了，如此脆弱，伏井出K啊地尖叫起来，声音刺得朝仓陆耳朵疼。只有幼童才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。

朝仓陆的手停顿了一下，很快又继续洗碗。他不太能理解伏井出K的行为，但早已已司空见惯。他敷衍地结束了清洗，注视着污水哗哗地流入下水道消失不见。他疲于应付家务，疲于照顾伏井出K，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能感觉到一丝畅快。

一个悲惨的事实：伏井出K变成了一个傻子，在贝利亚死亡事实的刺激下。他失去记忆，心智退还，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，安静的时候不吃不喝，躁动的时候只有不停不停不停念叨着贝利亚三个字。

“贝利亚是谁？”朝仓陆先是温和地问。伏井出K甩来一个恶狠狠的眼刀：“你居然不认识贝利亚大人！”他一发脾气句尾的声音就会变细变尖，攻击性显而易见。朝仓陆并不生气，再一次问道：“那么贝利亚是谁？”

这一次伏井出K没有搭理他。“……K，贝利亚是谁？”朝仓陆继续耐心地发问。伏井出K充耳不闻，只一个劲地念着贝利亚，像在念着一条维持他生命的咒语。

“贝利亚是谁？伏井出K，你还记得他吗？”这回朝仓陆提高了声音。伏井出K突然停下，脑袋机械地转向他。“……贝利亚，是谁？”他复述着朝仓陆的问话。

朝仓陆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：“……贝利亚是谁？伏井出K，你能回答我吗？”

伏井出K呆呆地望着他，眼睛里空无一物。他沉默着，朝仓陆也与他较劲。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发出声音。

不知道过去了多久，伏井出K突然跳了起来，爆发出一声嘶吼：“……贝利亚大人——”他用尽全部力气，撕破喉咙，如泣如诉，仿佛吐出了淤积于心最后一块污血。

“‘贝利亚大人’，然后呢？”朝仓陆冷酷地追问着。伏井出K摇摇头，害怕地将自己抱作一团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说。

朝仓陆买来伏井出K的著作想帮助恢复伏井出K的记忆。但这个小孩子一个字都看不下去。于是朝仓陆换了一种形式，讲睡前故事。故事里的人物都反转立场，更名换姓，倒不用担心刺激伏井出K的神经质。

然而伏井出K总是打断朝仓陆，对故事里除主角勇者之外的角色指手画脚，评头论足。勇者则是伏井出K的梦中情人，他再一次复刻了自己的人生。伏井出K最爱问十万个为什么，常用人物的动机刁难朝仓陆，朝仓陆无法回答。那并非他亲身经历的人与事，伏井出K的写作语言又添加了许多润色，他自己都读不太懂。每当他回答不出来，或者显然是在胡说八道的时候——伏井出K竟然能一眼看出来他在胡说八道——伏井出K就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。

“……那你就不要问！”朝仓陆感觉丢脸，忍无可忍，几乎要和伏井出K来一次年轻的男人与年长的孩子之间的争吵。伏井出K马上说：“好吧好吧。”他冲朝仓陆摆摆手，为自己的胸襟自我感动，眉毛挑得老高，“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。”

朝仓陆无话可说。

某一天，朝仓陆异想天开，竟然决定亲自为伏井出K写一本故事书来。他决心完完整整地将自己的故事讲出来，不会有任何艺术加工。他越想越兴奋，觉得由伏井出K制造出来的自己或许也拥有一点伏井出K的文艺细胞。在午饭时间，他告诉伏井出K：“我打算写一本关于我自己的故事的书。”

伏井出K被嘴里的面呛了一下，用叉子指着他哈哈大笑。朝仓陆继续说：“我要告诉你，你在故事里是一个……呃……不太善良的人。”

伏井出K更开心了：“那我一定是个把你揍得跪地求饶的超厉害的坏蛋吧。”

朝仓陆心有戚戚焉：跪地求饶倒没有……但是你以前好像叫我舔过地板……

泡面指像泡面一样简短且莫名其妙